一代大哲方东美:一生扬国故 余生骂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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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大哲方东美:一生扬国故 余生骂胡适

原标题:一代大哲方东美:一生扬国故 余生骂胡适

特约撰稿 牟尼 写于2014年12月

方东美

今年是中国著名哲学家方东美诞辰115周年。前不久,由北京师范大学人文宗教高等研究院、中华书局主办的“纪念方东美先生诞辰115周年暨方东美哲学思想研讨会”在北师大举行。研讨会以“方东美哲学思想研究”为主题,来自中国内地、台湾和美国的近20位学者,围绕“方东美与中国哲学精神、中国文化精神的建立”“方东美与中国现代哲学”等议题进行演讲和对话。

方东美以弘扬中国哲学为己任,一生精研中国传统文化,而且桃李满天下,门下不乏唐君毅、成中英、陈鼓应、安乐哲、傅佩荣等学生。

方东美与少年中国学会

作为安徽桐城方家之后,1899年出生的方东美受到了较好的早期教育。1917年,18岁的方东美升入南京金陵大学。因国文成绩特别好,免修3年。金陵大学教务长刘伯明(美国西北大学哲学博士)去东南大学任副校长之前,向校长鲍尔文博士郑重推荐:“金大今后欲聘国文教员,须经两人同意:方东美、黄仲苏。”此事一时被传为佳话。

金陵大学是基督教会大学。牧师训导人员查获方东美偷看小说,不读《圣经》,于是召开紧急教授会议,提议开除方东美学籍或勒令其退学。后担任《大英百科全书》特约编撰的汉密尔顿教授说:“我宁愿金大关门,也不愿失去方东美这样的学生。”事后,校长鲍尔文博士召见了他。方东美当面力陈教会在华大学理应改进:第一,尊重地主国教育主权之完整,以利毕业生就业前途发展;第二,尊重中国历史文化传统,有关中国文史课程,必须礼聘一流学者担任。后来,校长采纳了他的意见。

1918年7月,少年中国学会在北平筹备后,创会人王光祈南下,邀请方东美与左舜生、黄仲苏等担任南京分会筹办人。次年,“五四”运动爆发。5月5日,北方学生领袖段书贻、罗家伦、邓中夏等衔命南下,与方东美等人一起策划响应。京沪一带学生运动得以顺利展开。1920年春,美国哲学家杜威抵达南京,少年中国学会举行欢迎茶会,代表学会向杜氏致欢迎词的就是方东美。此时,他还兼任中国哲学会南京分会首任会长。

1919年7月,少年中国学会在北平正式成立。11月,方东美正式加入,并继李大钊、王光祈等担任该会两大会刊《少年中国》《少年世界》主编,时年仅20岁。

1902年元月,毛泽东在北平加入少年中国学会。4月,毛泽东南下金陵造访分会,方东美与会友沈泽民(作家沈雁冰之弟)接待了他,并称呼毛泽东为“毛大哥”,并鼓励毛泽东去北大求学。

25年后(1945年),国共和谈在重庆举行,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毛泽东在重庆上清寺渝园,邀请少年中国学会旅渝会友二十余人,周恩来任总招待。方东美赴邀,见面时仍以南京旧称“毛大哥”称呼,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学术研究爱“反潮流”

1921年,方东美进入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适逢罗素访华讲学后,来威大讲演。罗素在讲演中苛评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哲学。没想到,这激发了方东美对柏格森的兴趣,于是他阅读了柏格森的著作,写成硕士论文《柏格森生命哲学之评述》。方东美的指导教授麦奇威博士阅后极为赏识,传阅给研究生院的师生。他认为撇开内容不谈,方东美的英文亦非美国研究生能及。这篇学生时期的学位论文,至今仍存放在威大纪念图书馆。

在攻读博士学位时,方东美同时获得了威斯康辛大学和俄亥俄大学的奖学金。1920年代,正赶上美国哲学界一窝风反黑格尔。最赏识方东美的麦奇威教授,原是专治黑格尔的权威学者,也闭口不谈黑格尔了。在威大念了一年后,方东美到了当时美国研究黑格尔哲学硕果仅存的俄亥俄州立大学,追随雷敦教授研究黑格尔。一年以后,他觉得对黑格尔思想的重点和主要脉络摸清了,就遵守诺言,回到了威大,再念一年,完成了博士论文《英美新实在论之比较研究》。

1924年,留学3年获得硕士、博士学位的方东美决定归国。不久,上海《申报》50周年特刊发表有胡适的《五十年来之世界哲学》。方东美的弟子孙智燊称,此后不久,经过友人介绍,方东美与胡适在上海中华书局初次会晤。两人原有三同之谊:同乡(安徽)、同业(哲学)、同师(杜威)。此时,年长方东美8岁的胡适已经名满天下。胡适先问方东美是否看过其近作(即《申报》上面那篇《五十年来之世界哲学》),方东美说,看过。胡适说,那是自己近年来最用力写作的一篇文章。不料,方东美说道,恐怕连哲学的一半都够不上。此次初会,两人不欢而散。

抗战爆发,国民党政府宣布全面抗日后,胡适表示拥护,并出任驻美大使,为期4年。在此期间,胡适发表讲演逾百场,胜任尽职。方东美对此很欣赏,声明10年不骂胡。10年期满,又恢复骂胡。

为蒋介石做老师

1927年,国民党中央党部创办政务学校,方东美因罗家伦强求,离开东南大学(中央大学的前身)到政校任教授。他到政校不久,便发生了“一一?二二事件”。当时蒋介石被迫下台,李烈钧成为南京政府的负责人。“五四”时被选为中国学生联合会第一任主席的段锡朋于是发动政校的学生到国民政府要求蒋介石复职。李烈钧下令开枪,当场打死学生1名、重伤5名。

1927年11月22日,段锡朋让人将打死的学生装入棺材,组织教授抬棺,学生跟在后面,列队前往国民政府抗议。抬棺的教授,除方东美,还有段锡朋、谷正纲。他们把棺材放在国民政府的大门口,学生们在门外高喊口号,迫使李烈钧在第二天宣布下台。这件事,奠定了方东美与蒋介石交往的情感基础,蒋介石以后一再礼遇方东美。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发生。蒋介石回南京后,拜比自己小12岁的方东美为师,学习哲学。当时,蒋腰伤未愈,授课未能按期在奉化溪口举行。

1937年秋,方东美举家随中大西迁四川重庆,执教重庆沙坪坝中央大学。他定期到歌乐山为蒋介石讲授哲学,讲授内容包括《易经》、王阳明、黑格尔与辩证法等。

1943年2月,中央大学校长顾孟余辞职后,蒋介石兼任中央大学校长。初次莅校讲话,随从人员仍按军校惯例,大礼堂撤出教授师长座位,地面粉笔圈画行列,准备让师生一同站立听训。方东美正色喝问:何人到此?随从人员说是校长。方东美大怒,斥责道:既是校长,岂可以不敬师?我这个所长不干了!随后拂袖而去。事后,蒋介石虽然严斥随从过失,但方东美还是辞去了这一职务。

方东美舌战西方哲学家

1959年,方东美应美国国务院之邀,赴美讲学,访问37所大学。1964年,方东美出席檀香山夏威夷大学第四届东西方哲学家会议。6月30日,方东美在第一组讨论中宣读了参会论文为《中国形上学中之宇宙与个人》。方东美的发言结束后,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伦敦大学教授芬里以讥刺的语调说:方先生说的东方哲学太美了,太理想了!他还嘲讽中国哲学是未经忧患亦未接触世界罪恶的幼稚想法,说中国哲学似乎是一套美梦。由于当天会议结束时间已到,方东美答说将在次日答复。

次日下午3时为非正式讨论,芬里抢先发言,以挑战的姿态问方东美有何方法使他相信“中国哲学的美梦”。方东美回答芬里说“如果你认为是美梦,则根本上你要有才能,然后才能了解这个梦境”。他进而讲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牛津大学教授道滋访问重庆会晤他时,告诉他的一个故事。他说:道滋教授有一次在伦敦博物馆,聚精会神地欣赏希腊的雕刻品。当道滋教授正陶醉在美的气氛里时,突然有两名无知少年走进来,问道滋教授,你这样聚精会神地看这堆陈旧的东西,有什么好处呢?说到这里,方东美问芬里,假若芬里教授是道滋教授,请问如何来说服这两位少年呢?芬里即反驳说,我是哲学研究者,不是一个少年。方东美马上回敬说,在谈中国哲学的场合,你在中国哲学家的眼中,是一位少年。全场听众当场哄堂大笑。芬里怏怏地收拾皮包,悄然退出。

6天后,芬里教授宣读论文《西方哲学的分裂趋势》。他以黑格尔哲学为主要例证,说明西方哲学的主要特征,是重视个体,以个体为真实,而全体是不真实的。在讨论时,方东美指出芬里不但误解了希腊哲学家,就是对近代理性大师斯宾诺莎、唯心论大师莱布尼兹、康德和黑格尔的学说,也多误解。最后,方东美很幽默地说,奇怪的是英国哲学为何不谈洛克的创造性理论,而跟从休谟的怀疑论,斤斤较量。真是西方哲学家不懂西方哲学,英国哲学家不懂英国哲学的优点。面对方东美完备的西方哲学论证,芬里教授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过了几天,夏威夷大学校长韩美敦博士在代表联谊酒会上,有意无意地把芬里安排在方东美的邻座。芬里非常谦恭地向方东美表示歉意,承认自己对中国哲学太缺乏认识,是东方哲学的“门外汉”。方东美当即与芬里握手言欢。在大会以后的日子里,芬里有机会便找方东美攀谈。于是,方东美舌战芬里的刺激性新闻变成了不打不相识的佳话。

二十多年后,芬里在美国纽奥良举行的哲学讨论会上与方东美的弟子刘述先教授相遇,他不但表示对方东美由衷钦佩,并明言其个人晚期思想因之改变。他表示自己已成为一自然主义者,向往道家,尤其是老子。

方东美与胡适:主义之差,路径不同

方东美一生弘扬中国传统文化,而胡适则认为,在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的层面,中国文化均落后于西方文化。对此,方东美对胡适多有批评。

1975年10月30日,方东美在课堂上再次对去世13年的胡适进行严厉批评:

有一个美国人Henry Taylor听说胡适在中国的知识领域还有地位,就请他去讲中国艺术。但是他去了之后却笑他们是傻子,说中国怎么会有艺术,你们要研究什么?像这一类的怪话,他以后还不断地说……有一年在会议上,他又讲中国没有文化,我就在一个像这样的两三个小时的课程里,引述各种经典证据,把他批评得体无完肤,并说没有再比中国有那么丰富文化的。第二天报纸还登了出来了,标题是:“胡适挨骂了”。

在抗战初期,胡适又拿国家的钱到西方去,然后经过西伯利亚回国,回国后又发表怪论说中国没有文化……他后来写下这些妙论,还在抗战前期庐山谈话会的时候,印成小册子,到处乱送,他并送了一本给我,然后马上补充一句说:“这次又要挨你的骂了。”但是后来几十年我没有骂过他,因为他自驻美大使下台后,乖乖的没有再乱讲话。然而等到在台北开中美科学会议时,又说中国只有抽鸦片烟、裹小脚、玩麻将与舢板船而没有大汽船,所以证明中国没有文化,从那时起我又开始骂他。

正如学者蒋国保所言,方东美对胡适如此的批评,颇有歪曲胡适观点和无的放矢的地方。在蒋国保看来,“方东美对胡适的批评,当然不是仅仅因为他在情感上不能认同胡适的自由主义立场,也有其认识论根源。他认为中国文化在精神上超胜于西方文化;而他所以批评胡适不懂中国哲学,就是因为他基于自己的哲学方法而难以容忍胡适的‘实用主义’思想方法……他觉得实用主义哲学太肤浅,而且只代表美国,是美国利益的理论根据,便放弃了对实用主义的信服。此后,方东美转而信服柏格森的‘生命哲学’以及怀特海的‘历史哲学’”。

如果把胡适与方东美的分歧放到中国近代史的视野进行考察,或许更能洞悉其幽。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败于欧美列强,其后开始了自强运动。精英阶层认为洋人只是船坚炮利,在精神层面,中华优于洋人,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企图在维持帝制和专制制度的情况下,以器物层面的变革来追赶西方文明。不料甲午战争再败于日本,士大夫和统治者这才认识到政体的问题,连此前在甲午战争中掣肘李鸿章的翁同龢,都支持了戊戌维新运动。进入民国之后,中国的知识分子仍然在探索着救国的道路,并在深刻的焦虑中探索着不同的道路。

方东美出身桐城方家,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这种根深蒂固的精神脉络,并不因为方东美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而更弦易辙。相反,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固信念,在柏格森和怀特海那里找到了共鸣,并得到了强化。比方东美年长8岁的胡适正好与之形成了鲜明对照,在亲历美国的物质文明,并且对美国的政治制度,尤其是物质文明背后的政治文明等有了深刻体认之后,在中国以新文化(300336,股吧)运动领袖的身份而成名。他积极引进西方的现代价值,伸张个人权利,对传统文化的某些部分进行了猛烈批判。

可以说,两人的文化观念截然不同。一个积极倡导西方的现代价值,并极力主张引进其制度文明;一个则坚守中国传统文化本位,倡导内圣外王之道。除了情感和认识论上的差别,作为不同取向的知识分子,他们的“救国之道”(主义)和济世路径上(实践方法)的分歧,或许更是方东美不遗余力地攻击胡适的重要因素。显然,方东美对胡适的苛评,既不公正,也不客观。

(本文据孙智燊论文《东美大哲:书奇?人更齐》改写,并参阅了何卓恩论文《“文化”视野里的“政治”》以及罗义骏《台大方东美教授在东西方哲学会议上》、蒋国保《评方东美对胡适的批评》等)

来源: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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