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高桥兵曹跟着同乡B兵曹组织的马车队徒步返乡。为了避免暑热,他们采取昼伏夜行的走法,可是几天下来人困马乏,于是有人提议搞几辆自行车骑行,以加快行程,于是几个人分头去偷车,结果仅有一人得手,计划落空,只能继续步行前进。
伏松挡路
我们这群残兵败卒在帮助寄宿的农家度过台风之际,仿佛恢复了昔日作为海军士兵的干练和认真,又得到了衷心的感谢,自从终战以来压抑惶恐的心情也得以舒缓,因此在次日傍晚我们告别农家,重新踏上返乡之路时,大家都显得意气风发,精力充沛。然而,当我们赶着马车走到沿海公路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前天夜间台风的威力此时显露在我们的面前,路边的数棵松树被拦腰吹断,倒伏在公路上,形成了天然的路障,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如果想要避开这些障碍,就需要从路边满是泥泞的田野绕过去。虽然这一路马车上的行李物资不断减少,但仍有相当的分量,车轮深陷在泥地里,难以前行,而且马匹也十分疲惫,不管我们怎样吆喝,狠狠地拍马屁股,它都没有力气将马车拉出泥地。
■ 在台风肆虐的季节,海边的树木被强风吹得摇摇欲断。
我们只好暂时止步,商量对策,最后决定先将物资卸下来,让马车先通过,然后再由人力将物资运到前面重新装车。这样做耗时耗力,可是别无他法。我们只好鼓起干劲,又一次开始了紧急作业。在卸下所有的东西后,我们几个人在后面推马车,这回那匹马终于肯迈开脚步,轻巧地避开了倒下的树木,将马车拉到前面通畅的路面上。虽然只是推空马车,我们几个人还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以想见整天都拉着沉重物资的马匹该有多么疲劳了。之后,我们返回原地,手抬肩扛地将物资行李搬到前面去,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得以再度上路。
我们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天又一天,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也不清楚走了多长时间,又是翻山,又是越岭,每个人都近乎麻木了。在从串良出发大概一周或是十天左右,我们一行人马终于走到可以远远望见延冈市的地方。这一路上我们都尽量避开大的市镇,都在农家借宿。我们几个人都在想,是不是会到城内找个地方好好歇歇脚呢,哪知B兵曹意外地停下了脚步,一脸平静地说:“我们就从这里渡海到四国吧。”
“怎么渡海?”我们一脸错愕地问道。
“坐船。”B兵曹和以往一样简单地回答,至于如何找到船只,他懒得跟我们解释。反正出发以来的所有问题他都能顺利解决,我们也不想多问,他总是有办法的。
渔村交易
我们离开公路,走上一条通往海边的小路,最后来到一座小渔村,我记得叫土土吕。B兵曹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后,独自朝着散布在岸边的村落走去。大概过了三十分钟时间,他领着一个渔夫模样的男人回来了,将我们的马车指给渔夫看,然后说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东西。”那人颔首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后,两人又转身回到村子里。我们只是默默地看着,插不上话。B兵曹和渔民的交涉似乎异常顺利,不一会儿他就从村里回来,向我们招了招手喊道:“喂!把马车赶过来!”
后来我知道,B兵曹进村后找到那位渔民,直接表明来意:“我们马车上的东西全部都给你,马车也留给你,只要让我们搭乘你的船渡海到八幡滨。”渔民面露难色:“你们搭船可以,但是没有足够的燃料,船没法子开得远啊。”B兵曹朗声说道:“我们有燃料,你尽管拿去用。”听到这话,渔民倍感惊讶,不敢相信。要知道燃料是比粮食还要稀罕的物资,在战争末期,日本海军的残存舰船都因为缺油而无法出海,要想获得燃料比登天还难。于是B兵曹将他领到马车前,让他当面确认我们搭船的回报并非虚言。
■ 濑户内海岸边渔村的渔船,B兵曹计划搭乘渔船渡海前往四国。
正如B兵曹所说,我们确实携带了燃料。从串良出发时,我就注意到马车上有一个大号金属圆桶,但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而作为同行者我没有资格去多嘴,也不太关心圆桶里的东西。现在答案揭晓了,桶里装的是燃油。肯定是B兵曹利用工作之便偷偷攒下的。要知道在战争末期,就算在军营内燃料都极为宝贵的物资,每一滴汽油都要节约下来供特攻机使用,而B兵曹竟能暗中存下这么一大桶油料,一定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办到的。
言及于此,我对这位同乡下士官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恐怕在终战之前很久就已经考虑返乡的计划了,甚至连渡海用的燃料都预先准备好,真可谓深谋远虑啊。我和他同为落魄的下士官,但他不仅比我更资深,在做事的能力和魄力上更是远胜于我,从此次“返乡作战”的谋划到出发以来的指挥,换做我是绝对办不到的。
虽然燃料的难题解决了,可是渔民仍然没有痛快地答应下来,担忧地说道:“横渡丰后水道很危险,那里布设了很多水雷。”作为海军我们都知道,丰后水道在战时是联合舰队出入濑户内海的重要通道,在海峡里敷设了数不清的水雷,仅在雷区中间预留了狭窄的航道供舰船通行。就算渔船吃水很浅,一旦触雷必死无疑,冒险渡海无论对渔民,还是对我们,都是命悬一线。
■ 濑户内海西部丰后水道最狭窄处的丰予海峡,近处是九州岛大分县的关崎,左侧远处是四国岛爱媛县的佐田岬。
“那就多给你些风险费,总可以了吧?”B兵曹对于水雷的存在毫不在意,又增加了新的筹码,终于让渔民点头应承下来。
“什么时候出发?”渔民问道。
“现在,马上!”急性子的B兵曹以斩钉截铁的态度说道,他一刻都不想耽搁。“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早点出发吧。”他转身对我们说:“喂!你们每人拿出100元给我!”他的口气不容质疑,我们只好乖乖奉上,作为给渔民的风险费。
马车上装载的大米、食盐、砂糖和罐头在当时都是稀缺物资,可是只要能让渔民开船送我们渡海,把它们统统送人也不感到可惜。即使沿途已经用掉了不少,剩下的物资仍然很多。渔民在和我们达成交易后,就把家里人都叫出来,将马车上的物资全都搬回家里,丝毫不在意那些远远围观的村民们的眼光。我想那些人一定是以极度羡慕的心情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肯定会说:“那家伙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等到东西都搬完了,只剩下空空的马车和那匹马。这户渔民的家很小,当然没有马厩。马车倒是不难处理,马只能暂时拴在岸边晒鱼场的木桩上。这一路上多亏了这位“同伴”,如今就要分别心里还是有些不舍。渔民平时也用不上马,大概回头就会卖掉它吧,总之希望它能找个好人家安度余生。
渡过水雷之海
很快,渔民做好了出航准备,我们登上了他的渔船,是那种九州地区常见的装有小型发动机的渔船,长度大约十二三米,已经用了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油漆都剥落了。在加满了油后,发动机发出“突突突”的响声,载着我们渐渐离开了海岸。那匹一路为我们辛苦拉车的军马站在岸边,背上盖着破旧的遮阳帆布,眼睛望着我们,似乎在告别。
从土土吕小渔村到四国西部爱媛县的八幡滨港直线距离大约120公里,而在航线上到底哪里布设了水雷,我们全然不知。B兵曹和担任船长的渔民在驾驶舱里就航线进行了商议,我在旁边听到他们的讨论:“如果走直线的话,会斜着横穿丰后水道,那样太危险了。”“不如先向东直达四国海岸,再沿着海岸线北上比较好。”“是啊,这样虽然距离远,但是更安全些。”虽说当了四年的海军,也在军舰上呆了蛮长时间,可是对于航海我是一窍不通的,此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其他人也和我一样,只能全凭B兵曹拍板。
在战争结束时,B兵曹已经升到上等机关兵曹,可以说是机关兵里的老手,对于机械非常精通。据说他在加入海军以前还曾驾驶过机帆船,而且他父母都是农民,他从小务农,对于耕马也很熟悉,所以在整个行程中无论什么场合,B兵曹都是主角。
我记得从土土吕出发时天色已近黄昏。B兵曹和船长守在驾驶舱内轮流掌舵,我和其他人都呆在前面的船舱里。这里原本是存放鱼获的舱室,就算清洗过还是满是鱼腥味。舱内很狭窄,也没有床铺,我们只能背靠舱壁席地而坐,随身行李堆在脚边,透过头顶的舱口可以看到渐渐变暗的天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耳边回荡着单调的马达声和船板发出的嘎吱声。
在太阳尚未落入海面以下时,我还能平静地呆在船舱里,可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我就疑神疑鬼起来,开始担心起水下潜伏的水雷了。在登船之前,我从村民那里听到一些不祥的消息,不知从哪里来的渔船“撞上了漂雷,全船的人没一个活下来的”,我们会不会也遭遇同样的厄运呢?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我们这是小渔船,不同于军舰,吃水很浅,应该能够从敷设在水中的水雷上方通过的,看来最应该担心的还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漂雷……”“不对,不对,如果是从飞机上投下的水雷,说不定深度的设定会有误差……”我越想心里越是害怕,变得更为胆战心惊。几个同伴都沉沉地入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可是我无论怎样都睡不着,仿佛当年乘坐“镰仓丸”和“武昌丸”号在美军潜艇出没的海上航行,那种久违的恐惧感折磨着我的心。
与其在船舱里担惊受怕,还不如去外面监视海面的情况。可我刚爬出舱口,B兵曹就从驾驶舱里探出头说:“没有那个必要,只要注意前方就可以了。”我只好默默地回到船舱里。海浪拍打着船身,伴随着轻微的摇摆,我渐渐恢复了平静。是啊,战争已经结束了,不用担心遇到美军战舰和飞机的袭击,也不用整夜监视海面的动静。这艘小渔船机动性很好,只要谨慎地避开航线前方可疑的漂浮物就不会有大问题。
■ 保存至今的日本海军九三式水雷,在二战时期日本海军在丰后水道上密布水雷,防止敌军舰艇深入濑户内海。
B兵曹和船长的操纵技术看起来都很娴熟,尤其船长显得很是悠闲,仿佛这布满水雷的大海就像自家的院子一样。我很怀疑他之前对水雷的担忧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就是想敲我们的竹杠。话虽这样说,但在暗夜中航行始终让我难以安心,我就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度过了这一夜。
不知道从土土吕到八幡滨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当天色渐明时,四国的海岸线已经映入了我们的眼帘中。夏天的黎明总是来得早,我也总算从紧张的心情中解脱出来。船长正在熟练地准备早饭,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心里顿感安定了。
天亮后,渔船沿着四国海岸又航行了一段时间,终于平安地停靠在八幡滨的码头上,我们这支“海军马车队”总算抵达了目的地。上岸后,身为队长的B兵曹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宣布队伍解散,队员各自回家。大家都如释重负,归心似箭,在简单地互道保重后就背起行囊各奔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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