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七点,成都的晨光熹微。城里一处寻常居民楼的书房中,八十岁的熊大经教授已练完书法,正对着电脑屏幕仔细调整PPT课件的动画效果。“这个切换要再柔和些,”他轻声自语,“就像用药,讲究个循序渐进。”这样的清晨,他已度过了数十年。作为我国中医耳鼻喉学科的主要奠基人,从医五十余载,他首创的“鼻五度辨证”理论体系深刻影响了学科发展,其研发的“鼻窦炎口服液”惠及数百万患者;执教四十余年,培养硕博士200余名,是推动中医耳鼻喉学科独立成科的关键人物。如今,虽已届杖朝之年,他仍每周坚持出诊并带教,用清晰的诊疗思路与温暖的人文关怀,续写着“大医精诚”的当代篇章。
一、陋室启新元:一间库房的创业史诗
1973年的春天,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西北角的一间库房前,27岁的熊大经正和工人一起抬着沉重的诊床。汗水浸透了他的白大褂,脸上却洋溢着光彩——经过三年的奔走呼吁,四川省首个中医耳鼻喉科终于要在这里诞生。
“当时医院领导说,只要我能解决诊室问题,就同意设科。”熊大经回忆道。出身中医世家的他,1970年从成都中医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针灸科工作,但心中始终放不下祖传的耳鼻喉诊疗技艺。
“耳鼻喉科不应该只有西医有,很多患者也不愿意开刀动手术,要补上中医耳鼻喉科的空白。”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向医院提出的建议,起初并未被采纳。但熊大经没有放弃。他相中了这间堆放杂物的库房,白天教书看诊,晚上就带着工具来改造:刷墙、布线、修补门窗......那些日子,他既是医生、教师,又是泥瓦匠、电工。“有时候干到深夜,就在诊床上凑合睡一觉。”回忆起创业的艰辛,熊大经笑呵呵地说,“年轻嘛,休息一下力气又回来了。”开诊首日,18位患者慕名而来。一位患有慢性鼻炎的老教师握着他的手说:“熊医生,我就信中医,不想开刀。”正是这份信任,让熊大经在简陋的诊室里一守就是五十年。从最初仅有一张诊桌、几包银针,到如今成为拥有完整理论体系的国家级重点专科,这间“库房诊室”见证了一位医者的执着与一个学科的崛起。
二、慧眼识五度:古老智慧照亮现代临床
每周二的跟诊日,熊大经的诊室总是座无虚席。他轻轻扶起一位患者的下巴:“大家注意看,他的下鼻甲苍白水肿,这是‘气度’不充的表现。”十余名跟诊医生纷纷探身细看,有人赶紧在笔记本上记录。“过去我们看鼻窦炎,主要看CT片子上的阴影大小,”杭州市中医院耳鼻喉科陈志凌主任感慨,“熊老却教会我们观察鼻甲的色泽、肿胀程度,从中读出全身气血的盛衰。”作为全国西学中骨干人才,陈志凌今年四月正式拜入熊老门下,每月专程来成都跟诊。
这套独特的“鼻五度辨证”理论,源自熊大经数十年的临床观察。上世纪80年代,他在临床上发现传统辨证方法对复杂耳鼻喉病的靶向性不足,开始思考更精准的理论框架。通过观察数万例患者,他创新性地提出:鼻腔结构与功能可类比为五个“维度”:气度 —下鼻甲、道—肺;枢度—中鼻甲、道—肝(胆);血度—鼻中隔—心;肉度—鼻尖、鼻翼、鼻前庭—脾:髓度—上鼻甲、鼻顶—肾。“比如这个病人,”熊大经指着一位过敏性鼻炎患者说,“除了鼻痒喷嚏,还有下鼻甲苍白水肿(气度不充)、畏风怕冷(卫外不固),就要在补肺基础上兼顾‘气度’温通。”他在处方中加入了黄芪、桂枝等温通药材,患者服药一周后症状明显改善。
最令人称道的是,熊大经将这套理论应用于疑难重症的治疗。一位被多家医院诊断为“必须手术”的复发性鼻息肉患者,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熊大经。经过三个月的“鼻五度辨证”调理,患者不仅症状消失,复查时息肉也明显萎缩。“熊教授,是您保住了我的鼻子!”患者送来锦旗时激动地说。
三、桃李满天下:诊室里的“跨省航班”与传承热忱
周二中午,熊大经诊室的角落里会出现一个黑色行李箱。它的主人——广东省中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副主任医师陈俏妍。
“十多年前听熊老讲课,就被他清晰的思路和幽默的表达吸引,”她一边整理跟诊笔记一边说,“现在每月两次‘打飞的’来学习,再累也值得。”这样的"跨省追梦"在熊大经的诊室已成常态。
每周二下午开诊前二十分钟,一场无声的“抢凳大战”总会准时上演——隔壁诊室的椅子被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们迅速“借”走,只为能在这方天地中争得一席之地。他们中有资深科主任,也有刚毕业的博士,但在这个诊室里,他们都是虚心求教的学生。
面对济济一堂的学子,熊大经教授曾风趣地形容:“我的病人挂一个号,相当于享受了十多位医生的集体会诊,这可是别处没有的待遇。”轻松的话语背后,是岐黄学术的严谨传承。他收徒标准之严,在业内广为人知。曾有大型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意欲拜师,熊老提出的首要条件是必须潜心研读《伤寒杂病论》等中医经典,夯实基础。最终因经典功底未能达到要求,这位医师也未能踏入师门。熊大经教授对此态度明确:“跟师学习绝非形式,要学,就必须学出真本事。”
在这间小小的诊室里,没有浮华的形式,只有对医术精益求精的追求。来自天南海北的医生们,带着共同的信念汇聚于此,他们的身影与专注,共同绘就了一幅当代中医传承的生动图景。
四、年济世情:从“永生堂”到新时代的岐黄之光
熊大经的医者仁心,深深植根于近二百年的家学渊源之中。创建于清道光年间的“熊氏中医”,至今已传承五代。祖父熊吉之是清末著名喉科名医,尤擅治疗乳蛾、喉痹等疑难喉症;父亲熊雨田更是在先辈基础上创制出“铁板吹喉丹”,这一经典方剂至今仍在重庆市中医院广泛应用。
“童年记忆里,家里总是门庭若市。”熊大经回忆道,“父亲的患者中,既有刘湘、范绍增等军政要人,也有张大千、徐悲鸿、周信芳这样的文艺大家。家中厅堂悬挂着张大千的真迹,餐桌玻璃板下还压着父亲与周信芳的合影。”
正是这样的家学熏陶,让熊大经自幼便立下济世救人的宏愿。那些在药香中浸润的童年岁月,那些见证父亲妙手回春的温暖记忆,如同一粒粒种子,在这个少年心中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医者之树。
如今,已是五代医脉的熊大经,依然保持着祖辈的严谨作风。他的门诊病历本上详细记录着每位患者的辨证要点,学生的跟诊笔记他逐字批改。“中医的根在传承,”他说,“藏私只会让学问断代。”
五、薪火传京华:八十高龄的学术播种季
年近八旬的熊大经仍保持着规律的作息:清晨六点起床,练字读书;傍晚散步一小时,走五千到六千步;晚上十点前就寝。他不用任何补品,最近他爱喝上了杭州龙井茶,“在水温与茶叶的相遇中,品味平淡日子里的回甘。”
诊室里,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黄帝内经》旁,放着他自制的“患者随访本”,里面工整记录着老病号的用药反馈。一次,马上要下班了。一位从山区辗转而来的老者,拎着蛇皮袋推开诊室门,袋里装着辗转五家医院的检查报告。”熊教授,我走了两天路......"老人局促地搓着粗糙的手掌请求加号。熊老立即起身扶他坐下,仔细翻阅那些泛黄的CT片后,温声道:“你这鼻渊虽久,但气血未衰,我们试试用宣通之法。”三个月的精心调治后,这位曾被判定需手术的鼻息肉患者竟能顺畅呼吸。
“现在很多人追求所谓的养生秘方,却忽视了最基本的生活规律。”熊大经说,其实,顺应自然、简单生活就是最好的养生。他的养生观与诊疗哲学一脉相承——重在调和阴阳,贵在持之以恒。
六、薪火传京华:八十高龄的学术播种季
2025年深秋的北京,"2025熊大经学术理论传承班"在北京市中医院隆重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200余名耳鼻喉科医生齐聚一堂,共同研讨"鼻五度辨证"理论体系。台上,80岁的熊大经精神矍铄,亲自演示着辨证要点;台下,医生们认真记录,不时举起手机拍摄课件。“这是‘健康中国2030’战略在中医耳鼻喉领域的具体实践。”会议主持人、北京中医药学会耳鼻喉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王俊阁表示,“熊老的理论体系,为我们提供了中医诊疗现代疾病的新思路。”更让人感动的是,熊大经在会议期间依然保持亲力亲为的习惯。所有的PPT课件都是他亲手制作,连画面效果都要反复调整。细节见真章,他说,“就像开方下药,每一步都要清清楚楚。”
夜幕降临,诊室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送走最后一位患者,熊大经轻轻展开处方笺,将药方上的每一味药再斟酌片刻。这样的动作,他重复了半个多世纪。“中医是活的学问,要在临床里磨,要在传承中新。”望着窗外熟悉的院落,熊大经轻声总结着自己的人生,“我这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事——给患者看好病,把中医耳鼻喉的种子种下去。”
这时,一位复诊的小患者蹦跳着进来,开心地汇报:“熊爷爷,我吃了您开的药,鼻子通气多了!”老人笑着摸摸孩子的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温柔。这一刻,大医精诚的模样,变得具体而清晰。从重庆“永生堂”的药香袅袅,到成都诊室的学术传承,再到京华讲堂的薪火相传,八十岁的熊大经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中医耳鼻喉学的明天。正如他常说的那样:“若后辈能让这门学问长得更茂盛,我就安心了。”
窗外,银杏叶正黄。又到周二跟诊日,熊大经早早来到诊室,患者还未到,跟诊的医生们已带着笔记本,安静地坐在角落。新一天的中医传承,即将开始。而这盏照亮了半个世纪的岐黄明灯,仍将继续温暖每一个需要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