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我看到儿子的一篇日记：高考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我的心便越来越荒芜。回回首，才发现光阴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我的十八岁离我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时不时还会收到女生的骚扰短信：帅哥，干吗呢？出来遛遛。我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键，不是我定力多高，这些轻薄浮萍绝不是我心仪的女生。想想老爸的讽刺，想想老妈的唠叨，看看老师厌恶的表情，我的头又在书堆后面与课桌亲密接触。梦里有堂吉诃德，有宋江，有令狐冲，有郭敬明，有我端着AK在CS里英武的神态，扫射过去，所有敌人应声而倒……

放学了，洗把脸去餐厅，还是一成不变，难以下咽的饭菜，为了哄肚皮，呼噜噜吃下去。看看时间还早，到球场，再扔两把篮球，被汗水淹没的那一刻，心灵一片宁静。踏着上课铃走进教室，我纵观全局，前两排的好学生在苦读，有的甚至没去吃饭。三四排的在聊天，五六排的成双成对在说情话，七八排的哥们儿在书的掩体后兴奋地甩着扑克，我的位置在第九排，哥们儿姐们儿喜欢睡觉，喜欢沉思。老师们按部就班在讲台上讲课，我只看见他们嘴的开合，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坐下来，翻开金版的高三总复习，亲爱的数理化呀，好些公式我都记不住，好多题我都不会做，我放下它们，无法沟通，阅读一会儿时尚杂志，读两句古诗，给朋友发几条短信，再眯瞪一会儿，晚饭的时间又到了，我像个机器人，按固定程序机械运动。老爸、老妈，我注定叫你们失望了。

这篇日记是加在一本杂志里的，后面还有乱七八糟的符号和划痕，纸的背面有一道数学题的演草，还写着一句潦草的话：英雄即使落寞，也傲岸依然。我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恨铁不成钢里还有一点心疼，他的荒废里应该也有挣扎的苦痛和压力。渺茫的前途，浮躁的青春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走出优美的华尔兹。他小学、初中曾傲视群雄，及至高中一文不名，那落差使他一蹶不振，破罐破摔，为了捍卫他的可怜的自尊，他只有不停地无事生非，一会儿吸烟，一会儿打架，一会儿通宵上网，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儿子就像我握在手里的一把沙，我越用心就越用力，结果是几乎什么也把握不住了。孩子爸爸一直认为孩子适合散养，也就是不要以自己的意愿去塑造他，我却一直坚持圈养，等到我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才醒悟：孩子虽是自己的骨肉，但他有自己的特性和发展空间，他不是自己生命的重新来过，不能把自己曾经的理想和遗憾糅和一起，与其说塑造孩子，不如说潜意识里想重塑一个完美的自己。这对孩子是不公平的，忽略掉了他的喜怒哀乐。

我无法告诉别人我对孩子，是怎样的一种失望和痛心。看了孩子的日记，距离高考还有一周，我毅然向他老师请了假，我带着他跟着旅游团，到华东五市去旅游，到了苏杭，看了世博，他很兴奋，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在外滩，他穿着黑色的背心、黑色的长裤、戴着黑色的墨镜，靠在栏杆上，背景是不息的黄浦江和巍峨的东方明珠，我按下了快门，留住了他的青春和帅气。

车上，空调太凉时，他会脱下他的外衣搭在我身上，他会在困的时候，像小时候一样头偎在我的怀里，他终于告诉我，他日记里写的那些内容。走在繁华的街头、喧嚷的景点，他都会细心地牵着我的手，在导游领到的固定的购物区，他会被人忽悠得立即拿出钱要购买，我阻止他，他仍会不乐意我的小气。

高考那两天我请了假，陪他考试，尽管他一再拒绝，我还是固执地来陪他，最后的一次接送他，我是想让他知道，即使是失败了，我也不会抛弃他，不会厌恶他。他的人生旅途上，我一直是最愿意陪伴他的那个人，并且我永远爱他，不管他成龙还是成虫，我都会爱他，因为——我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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